我在鳴遠唸書的日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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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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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:歡樂童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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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初進鳴遠時(1952),已經不見葵棚了,課室是木板的,課桌和凳子是長條的,一條長桌有三個位子,三個小毛頭坐在一起,當然上起課來不會很安份,經常趁著老師寫黑板時跳皮搗蛋,那時雖然大家都窮,但是小孩們也有好玩的東西,彈珠算是奢侈品,最不花錢的是用小竹子做成手拿棍子的小人,在課桌上的長空隙中比武;要就抓金絲貓,還要做金絲貓的籠子,然後大家來比鬥;還有用石頭把汽水蓋搥平,把邊緣磨利,用繩子在中間穿起來,然後轉動互相鬥快把對方的繩子鋸斷。到稍長時,跟同學合伙買線轆子和牛皮膠,然後分頭去找玻璃,用工具把玻璃搥碎,篩過後,把線沾上玻璃粉,這樣可以把風箏放上天空時,不怕別人把我們的風箏鋸斷。沒有錢買風箏,於是看看天上有沒有鬥風箏,眼看有風箏被弄斷線了,趕緊去追、去搶,涉水爬坡攀山是等閒事。夏天時更好玩,因為可以到海裡去玩,花樣雖然沒有陸地上多,可是可以找到吃的,海螺、螃蟹、青口,都是美味的東西。秋天裡也很好玩,大家聯群結隊到魔鬼山去,做些火把去鑽山洞,或者湊錢買魷魚乾烤來吃,要不然就玩官兵捉強盜,搶軍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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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過,這樣一來,所花的時間可就多了。像這樣唸書,功課交不出,書也沒有背好,所以經常挨老師的板子,我到了小四時,碰到一位極認真的班主任郭老師,我當然留級了。直到今天我都感謝這位老師,因為像我這樣過了四年,糊糊塗塗去唸小五,結果也是一定要留級,小六更不必說了,與其這樣,不如早點重頭來過,把底子打好才是道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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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:戇直少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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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59年我上中一,中一有三班,我唸中一乙班,班主任是黃耀南老師。班上有四十位同學,我的個子幾乎是最矮的,班上有劉姓同學是三孖的,起初我們都分不清誰是誰,其中有一個很跳皮,經常在我身後敲一下,然後裝作若無其事,其他兩位則毫無動靜,我起初也搞不清是誰,也就算了,後來這位老兄經常來這麼一下子,把我搞火了,跟他打了一架,後來大家也沒有怎樣,少年人的脾氣,火過後就算了,在2000年的二月間,我們又碰頭了,說起當時年紀小,不禁哈哈大笑。
中一的國文課要讀孟子,中二才讀論語,這個安排甚佳,因為只有孟子這位刁鑽的傢伙才能引起我們這班小毛頭的興趣,論語對中一小傢伙來說是太悶了,中二還差不多;中三讀古文觀止,我仍然記得國文老師是我們的班主任余老師,每次默書時都緊張得站在桌子上監察,他老先生誇張成這個樣子,我們只好死啃活背了,他大概比較喜歡宋朝幾位文學家,所以教我們的都是歐陽修蘇軾的文章。 我印象最深的是中二時的班主任,是王森然老師,他教會我們這班小傢伙看報紙,開始留心時事,最特別有一次,他說: "美國這個國家很特別,居然有一位電影演員從政,搞不好,以後美國會有一位演員出身的總統" 。今天大家都知道這位演員出身的美國總統是誰了,難得的是,他老先生會早二十年就知道了,真不簡單。 |
初中的英文有讀本和文法兩本書,中二和中三也是一樣,說難不難,說易不易,反正我早已學會了韋氏音標拼音法,英文難不到我,這點要歸功我母親,每個月要多花五塊錢給我去補習,在當時調景嶺的生活指數來說,這個數字很不便宜,所以老師每次要同學們背書時,一定會叫我背(因為我必定會背)。
數學一直是我的弱項,但是初中的幾何及代數,我不會太為難,中三幾何是寶修女教我們,中三變成了一班,四十七人擠在一起,人多聲多,同學們有些跳皮的,經常故意學寶修女講帶外國腔的國語,把寶修女弄得哭笑不得。同學們雖然作弄寶修女,但是在私底下,大家都欣賞寶修女的認真教學態度。 在初中階段最令人難忘的、大概就是中一時的生理與衛生課了,吳業遠老師極為認真,筆記永遠是成套的,在黑板上寫起字來也一絲不茍,由於他認真的態度,使我們這些小毛頭在上人體的奧秘課時,沒有人敢笑出聲來,在那個封閉的社會風氣裡,老師不教的話,我們真的沒有辦法明白人的身體。吳老師,感謝你。 另一件最難忘記的事是中一時、被老師選中代表班上參加國語演講比賽,這真是令人難忘的經驗,因為,我事前背得滾瓜爛熟的稿子,居然會忘掉了三成,漏了整整一段,因為在台上,雙腳好像不是我的,一直控制不住,一直在發抖;不過,第二年讀中二時,班主任也沒有放過我,也選我代表班上參加演講比賽,就這樣,參賽了六年(三年初中,三年高中),初中時是老師給我稿子,到高中時是我自己找稿子,所以連作文也好了起來。最過份的是──連英文演講比賽也是我,所以我得到的獎狀太多了,變得毫不稀罕,隨便亂放,但是到今天卻連一張也找不到了。 |
三:拼搏青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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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62年九月間我上高中了,高一時班主任是陶沛蒼老師,他教我們數學,陶老師對我們很嚴,功課要求得很認真,他透露給我們知道,學校計劃向港府教署註冊,並且打算以我們這班做為參加會考的第一屆,所以大家要接受磨練。教我們國文的是常榮德老師,常老師是咱們鳴遠中學所有老師中學歷最高的,他畢業於北京大學經濟系,算起來應該是二三十年代畢業的,原來是四億多中國人中的精英份子,他雖然是經濟系畢業,但是教起國文來一點也不含糊,每次上課都把我們累得不亦樂乎,筆記薄寫完一本又一本,到今天同學們仍然記得很多詩詞歌賦小說散文的國學知識,完全是他老人家逼出來的。其實他老人家的厲害,我在唸中三時就知道了,因為他教我們公民課,大家都知道公民科的內容都是國家與公民間的權力與義務,說多悶就有多悶,但是他有本事把我們大多數同學都吸引住,大家都願意聽書;雖然他說話仍帶有河南口音,但是粵省籍的同學們一樣聽得津津有味,真有本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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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起鳴遠早期的老師,真是很多奇人異士,我曾多次聽說教高中化學的梁老師就是一位科學怪人,對學生之嚴,無人能出其右(聽說第七屆的溫明方學長就是他的高徒)。其實當時教初中化學的王炳炎老師何嘗不是怪人?整天煙酒不停;後來有一位教生物的王育晉老師也綽號神經王,唉!這些當年學科學的人,都變成科學怪人了。我唸高中時又有一位化學梁老師,記憶力之好,大家都深感佩服,他上課從來不帶筆記和書本,可是在黑板上寫起筆記來,條理分明,內容翔實,所以大家只有努力再努力了。名師出高徒,所以早期鳴遠中學的學長們很多都學有所成,在各方面都卓有成就,可見,老師嚴厲,學生不敢偷懶,學生才能有成,這是千古不滅的道理。反觀現在香港的教育,那些提倡新方法的人,唉!不提也罷。 |
高一時,我們的科目也有物理化學生物等科,也就是說,高一沒有分科,除了中英數三科之外,其他科目全部是每週兩節。於是在初中時不覺得功課壓力很大,但是在高中就完全不一樣了,因為數學和物理這兩科的功課,就可以把八成以上的同學們難倒,加上每天都有英文功課,哈哈,你們可以想像多慘,那時教我們物理的是李頌華老師,他畢業於成功大學,上課時聽他講課真是一大享受,因為無論多難的題目,經他一講都變成很容易了,但是回家一做功課時,馬上又變回難題,我過不了物理這一關,但是我們班上有一位同學在李老師身上獲益良多,後來在台大唸物理系,並且在大四畢業後馬上到美國留學,後來順利拿到博士學位,並且在休斯頓太空中心當太空科學家(這位同學姓彭,在我們班上高中三年一直都考第一,真是高人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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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年的高一都會與高二來一場國語辯論比賽,我們那年的主題是中學裡應否男女同校,結果,我班倖勝,因為高二班有好些高手(高二班有一位學長現在是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當教授),可能因為輕敵,所以敗了,不過,後來在台大住宿舍時同一房間,也是毫無芥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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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二時,功課愈來愈重,我們除了讀書之外,也很注重運動。那時,調景嶺每到三二九青年節都會舉行聯校文武比試,項目有中文作文、國語演講、毛筆書法、籃球、乒乓球、排球,有一年甚至有游泳比賽及爬山比賽。三家中學都很重視這些比賽,競爭氣氛很濃,因為可以比較誰辦得比較成功。我記得第五屆的學長有一位叫劉虎城,他得到書法和作文第一名,成為嶺上才子,後來他去台灣唸台大電機系,畢業後讀研究所,甚至當上了電機系的教授(我去唸台大時還見過他)。那時嶺上的父老們都注意每年是那家學校出才子,學校也感到有面子。
球類比賽最緊張,尤其是籃球比賽,因為有身體碰撞,所以經常有些嘔氣,那時有些學長的球技很好(我記得第七屆的李明堅在六十年代就曾經效力過均安籃球隊)。我們這些小毛頭是當然的啦啦隊,這些學長們的拿手絕技就變成了我們模仿的對象,從初中到高中,我們當然繼承了這些風氣,不唸書就運動,不運動就唸書做功課,就連最不愛運動的同學,拿起籃球來都能射得兩下子,這就是鳴遠風氣了。 |
我們鳴遠中學不但學術水準是嶺上第一,連遊藝也是嶺上第一,每年的聖誕節都是嶺上大事,因為每年在這個時候,鳴遠中學都會準備了很多遊藝節目表演給公眾人士欣賞,歌唱舞蹈和相聲都是不可少的,最令人們津津樂道的是由當時教務主任宣傳京老師負責的國語話劇,水準相當高,直到今天,許多嶺上父老仍然記得若干劇目,同學們也以被宣老師選中為榮,可是我覺得很遺憾,因為中學六年來我沒有一次被選中過。可是在1965年以後,宣老師因為另有高就離開鳴遠,所以國語話劇就成為絕響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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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於我一直無法克服高二的數學(有解析幾何,立體幾何,代數,三角)和物理,所以決定在高三時選讀文組。高三時的班主任是位女老師,名叫胡道蘊,教我們數學,聽說她在上海唸書時,曾經得過上海市的數學比賽第二名,也是位高人;不過,我們文組的同學最關心的不只是數學,而是要考大學的六科,中英數是必然的,理組考理化,文組考史地(那時歷史並沒有分為中史及世史),然後就是公民科,兩組都要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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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於我們沒有趕上參加香港中學生會考(因為學校在1964年遭遇風災,校舍嚴重被毀,所以沒有能及時辦理成功)我們這屆同學只有一條路,就是到台灣升讀大學,要不然,只好到社會大學去了,所以高三時,整年腦海中就是考大學。放學後,大家分頭找參考資料,然後寫成講義印出來分給同學,當時的心態是
"寧可殺錯,不可放過" ,只要相關的東西都收集起來,然後大家都死啃活背,看誰背得快和多。背東西是我的強項,我們不但讀人文地理,連自然地理也讀,人文地理最煩,最雜,但是我們也照背不誤,我甚至還異想天開,連地圖也背起來,到今天我仍然記得許多國家的首都名稱和附近的山川河流名字,甚至連鐵路名稱都記得,這些都要拜當年的硬功夫所賜。歷史就不必多說了,中外歷史的史事及人名制度之多,不要說讀,提起來都令人害怕,可是我們照背(後來我在台大時,才知道台灣同學們更厲害,連英文字典都照背不誤),現在想起來,當年那股狠勁,就是為前途拼搏所產生的。沒有拼搏精神的人,大概做甚麼事都不會成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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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起拼搏精神,我們在高中的暑假時常常找工作賺錢,那時整個香港經濟都在發展中,所謂暑期工,不外乎紗廠、織布廠、製衣廠、塑膠廠,文職工作怎會輪到我們呢?可是我嫌這些工廠工資太少(一天只有五塊多),所以寧願去幹辛苦些的重工作,例如建築地盤、汽水廠等,因為這些重工作的工資比工廠多一倍以上。我就在高中三個暑假裡去挑石屎擔沙子,或者去跟車送汽水,如果不工作,我們都會去海裡玩,所以到今天我的皮膚都是黑黑的,晒得太多的原故。其實我們班上同學也有些不去做暑期工的,各人的環境不一樣,我們不會自卑,也不會自傲,那時支撐我咬緊牙關的,常常只是孟子一句話,對了,就是那句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.........。幫助我成長的是這樣一個環境,我的性格怎會不堅強呢(其實在嶺上成長的人,有誰的性格不堅強)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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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這篇雜碎,也許勾起了許多老校友們的回憶,我主要目的也在此,次要目的是給現在在學的小毛頭們知道,讀書與做事一樣,想成功,都要拼搏,要不然,我們老鳴遠們又怎能在崎嶇的山路中成長呢?現在香港的小孩們,有如寵壞了的孩子,窮人養嬌兒,大不幸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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